其實很意外會花這麼多字寫這個崩毀的場景,但是寫得還滿愉悅的。(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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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易碎物。
Fragile Things。
就像注視櫥窗裡那些精緻,貼著高價標籤的物品時一樣,意識到「哇,它們好美」的同時,他想到的也是「唔恩,這個,碰一下就會碎掉吧?」
然後他就會別開視線,把它們遠遠推出念頭外,精緻、高級、美麗……這些都太麻煩了,在成為Aaron Cross之前,或在成為Aaron Cross之後,他都討厭看上去一碰就碎的事物。那不適合他,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但沒有人告訴他,他也從來沒想過,當你熟悉的某件事物突然讓你聯想到碰一下就碎的那些不可碰觸的精緻物品而你又不能也不想真的轉身走開的時候,應該怎麼辦。
槍響過後是真空一般的寂靜,寂靜之後是滂沱大雨。
他媽這個像廢墟一樣凌亂的空間塞滿雨聲也塞滿靜寂,他的呼吸割痛他自己,他的身邊是還能感覺到體溫的屍體,他聽到自己的喘息但不是因為剛剛激烈的打鬥的關係,他觸摸到鮮血的溫熱黏膩,觸摸到死亡;但覺得死亡的是全部他眼前的景象。
他是剩下來唯一還擁有生命的存在,割痛他的呼吸提醒他這件事。
所有一切,似乎只要他多做一個動作,一碰,就會嘩啦啦全盤崩毀。他帶著震驚注視視界盡頭握著槍,變成陌生人的Eric Byer,銳利的殺意精確的槍法絲毫沒有猶疑的射擊,必需要非常迅速的反應才能搶在June射殺他之前先殺了她,她畢竟是強化過體能的士兵;沒有一絲猶疑,精確的槍法冷靜到冷酷的地步,救了他的那一槍攻擊狠辣銳利,不帶任何情緒。
如果他不認識那個人,他會覺得那是他遇過最冷酷無情的殺手,需要多大的魄力和意志力才能做到搶在那樣千均一髮的時間攻擊。
但是站在盡頭那個身影只是個被抽空了的,蒼白脆弱的空殼。
稍稍加一點力,不,或許只要碰觸到,就會碎成片片崩毀。
就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都能清楚意識到那股深沉巨大的傷痛,削瘦單薄的身影失卻了生命,在隔了一層牆但還是很吵的滂沱雨聲中,彷彿隨時都可能碎成片片。
戰場上他看過這樣的身影,碎成片片之後,他們最常做的事是舉槍抵住自己的太陽穴。
他很小心很小心的爬起來,很小心的往前接近。沒有反抗沒有敵意,開槍射擊那股絕對的狠勁消失無蹤,也沒有平常那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所有關於這男人的一切都蕩然無存,他在他跟前成為一個沉靜的,易碎的,即將崩毀的空殼。
--完全感受不到一絲生命力也完全沒有一絲熟悉,好像中槍死掉的人是他。
這麼想,他突然覺得腳下開了個洞而他正在往下掉落。雨聲很大很吵,他再踏前一步,夠接近了,他想拿走對方手中的槍。
然後他才發現對方的手在顫抖。緊握著槍,指節用力到泛白,不自主的顫抖著。
「Aaron。」
他覺得他才是應該要說些什麼的人,但對方的聲音先一步響起,是他熟悉的那股平靜,總算有某些他熟悉的元素回來,他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意識到對方聲音裡的破碎哀傷。
「沒關係的,Aaron。」
安撫是他一直試圖表達的東西,但先一步卻是他被那安靜柔和的語調安撫。他不知道說什麼,言語太過困難,他伸手去拿槍,對方的手冰冷得不像擁有生命。碰觸的話,就會碎掉,一片一片碎掉崩毀,顫抖在他手下清晰明確。
「我們在一個被你破壞了監視系統,方圓三百里內也沒有人有興趣監視的地方,所以我可以告訴你這些。」
他輕輕扳開對方的手指抽回槍,沒有反抗,感覺就像從一具屍體手中拿走還有彈藥的武器。冰冷冰涼的體溫。飄在他耳邊的聲音很輕,支離破碎。
對方叫了他的名字,像是試圖在崩毀前抓回一些什麼,但他還是不知道怎麼回應。
聲音平靜的繼續推進,對方甚至沒有看他。
「聽我說話,接下來我告訴你的,我希望你能一字不漏的認真聽進去。」
「所有實驗成員加入計畫的第一次手術,你的右大腿上被埋了追蹤器。不管你在哪裡,組織都能掌握你的行蹤。靠近股動脈但是沒有埋得很深,阻擋發射信號或是直接切開傷口挖出來,製造你死亡的假象。拖延組織的追蹤,用所有他們教你的一切來對付他們,學著他們思考,這樣你就知道怎麼逃跑。」
「你逃跑。永遠也不要天真到以為你能夠對抗他們,他們擁有強大你數十倍的人力和資源,除非你能行動得比他們快,快到他們來不及反擊。不然你最有效率的選擇就是逃跑。」
「只用現金。低調行事。選一個偏遠地方的小鎮,像他們教你滲透人群那樣融入人群。不要去機場、不要去車站、不要去任何監視鏡頭多的大型場所。是你的話,你會沒事的;你擅長問問題,你能夠在第一時間發現到不對勁,只要有一點點你覺得不對勁,你就逃跑,不要回頭、不要試著聯絡任何人、也不要去找問題的答案,一點猶疑都不要有。」
他怔著,思緒一片空白,一開始的震驚感覺還在延續著。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些是什麼?
「你只能專注想著一件事,就一件事:活下去。」
然後對方的視線終於對上他的,終於從那雙藍色的眼睛裡他再找到一點點比較接近他印象中那個Eric Byer的碎片。
「你沒辦法知道什麼時候他們需要你,什麼時候他們不需要你。就像他們教給你的臥底訓練,除了你自己以外誰也不要相信。最後你誰也沒辦法相信的。」
「這是個命令嗎?長官。」
他問出口之前就知道這是個錯誤的問題,但他需要抓回一點熟悉的模式,不然他無從理解要怎麼處理得到的這些資訊。太奇怪了,從來沒有人告訴他這些。他們會教他戰鬥,但是他們不會教他逃命,不會用這樣的方式、這樣的口吻……
「這是個請求。」
--更不可能會有請求。
「不要讓他們殺了你。」
雨聲滂沱雨聲很吵很吵,注視他的藍色眼睛充滿哀傷,相似的情緒他在不過幾分鐘前還活著,在他跟前掉眼淚的女子臉上看到;他突然好奇他們擁有什麼樣的過去,是什麼樣的關係,她到底是Eric Byer的什麼人?
接著響起的聲音依舊很輕,平靜,但這次他聽出了話語中的顫抖。
「不要讓我殺了你。」
雨聲滂沱雨聲很吵很吵很吵。他有股衝動又想握住那顫抖著,冰冷如同泡入死亡一般,止不住顫抖的手;想做些什麼好確定跟前這個人,不會在碰觸之下真的碎成一片一片。
而他最後做的是站起身,把自己的外套披到對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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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然後。
就像所有他經歷過的任務一樣,交上報告,結束。領取下一個任務。
他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到Eric Byer,指導員告訴他Byer因為傷勢而休假,而當他開始懷疑那個假是不是太長了一點,而他可能再也不會見到Byer的時候,他又開始打架。
打架不是歸屬於Aaron Cross的行為,那種沒有什麼目的,只是為了表達反抗而反抗的打架;當那是單人任務的時候,這不會造成太大影響,但當那是指派他協助某個小組,或是派某個小組來支援他的時候,永遠都會落得爭執收場。
他開始思考自己殺掉的對象到底值不值得殺掉,尤其在炸掉一棟樓,或是埋下一顆地雷的時候;他開始想著會不會那裡有個孩子,會不會有誰是不應該死的。然後他再告訴自己用不著思考這些,這不是他的念頭。
他只是時不時會想起June Monroe,和她給他的問題。她說的那些事情,在他心裡默默起了作用,但他不想承認。最後她死了。而Eric Byer給他的請求是要他活著。
活著兩個字突然變得很沉重。請求兩個字困擾他足足數個月,他還是莫名其妙。
思考很痛苦,思考很麻煩。和他合作的軍事小隊對他老提出異議相當不耐煩,那棟樓必需要被在三十分鐘內被炸掉,不然就等於把優勢拱手讓給敵軍了。前一天就發出了疏散警告,你憑什麼認為那裡頭還有人?
疏散警告在這個一個禮拜換一次政權的國家根本沒有效用,喔,那又怎麼樣,就算那裡頭真的還有人好了,把勝利拱手讓給敵軍,然後我們和我們保護的政權還有這個村子其他人死光光嗎?
再然後就是「碰」,爆炸。他吵不贏,他總是吵不贏。模式其實是差不多的,他協助任務完成,他的意見被忽視,他看著其他人殺人,看著焦黑的孩子屍體倒在爆炸的火焰裡。
--如果,他們逼著你殺死一群孩子。
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就已經陷入打架當中了,揮出拳頭狠狠把某人摔到牆上,除了憤怒之外還有什麼更強烈的東西,他不確定,也不想確定,他只需要單純的把情緒發洩出去就好。他知道自己骨子裡還是個殺手,殺手不需要猶疑,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但是June Monroe讓他意識到自己依舊會覺得疼痛。會在乎,會難過,會歉疚。即使可能從來都不理解他們的世界,他還是沒辦法忍受孩子死在自己眼前。
他出拳出得狠了而被他攻擊的士兵惱羞成怒,刷,銳利的破空聲,對方拿出匕首,第一刀猝不及防劃開一道血痕,熱辣的疼痛讓怒意佔據他的思緒,他制住對方的手腕,一把搶過刀,隨著用藥階段的提升,他的動作越來越敏捷,只要他專心一點,要殺死這傢伙根本不是難事--
他揮刀,然後感受到後方有某個人接近,某個人想阻止他的行動。於是他改成直接給跟前的傢伙一拳,再轉身順勢改變揮刀的方向,預期對方會躲開而逼退對方。誰會不躲開揮過來的明晃晃刀尖?
但是對方沒有。撞上他的刀尖,他感受到阻力然後對方的手撞上他的手,往脆弱的關節處施力逼他鬆懈力道,匕首沒有掉下去,但他攻擊的力道也這樣受阻了。再接著是趁著空檔往腹部一拳。力道不算大但對方朝最痛的地方攻擊,加上出其不意,匕首這下真的掉下去了。
「清醒過來了嗎?」
真正讓他清醒過來的是聲音,冷冽平靜。他以為再也聽不見的熟悉。
他抬頭看著Eric Byer站在他跟前。陌生而熟悉,男人比他記憶裡還要再瘦了一些,或許跟服裝有關係。他抬起頭來然後愣住。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有股自己深深辜負了誰,和希望自己能夠馬上從這男人跟前消失的衝動。錯了,錯了錯了錯了,全錯了。他不再是之前那個能夠優秀完成任務的特工,現在他只是個叛逆的問題存在。
他又是問題一樣的存在了。
情緒往上衝,他丟下那個被他一拳打碎鼻樑的小隊組長,丟下凌亂的現場和圍觀的、議論紛紛的人群,丟下他將近半年沒見過的長官,他轉身就走。
他多多少少還希望自己抱著期待,但用這樣的方式變成現實,他不知道怎麼辦。
他不知道怎麼面對Eric By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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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不要再來找我。」
「你選中的那個男孩,我們已經沒有人能制得住他了。」
「……不干我的事。」
「要嘛你去說服他,要嘛,我們把他處理掉。不過處理掉是有點可惜,我們都覺得他很優秀。我們需要的是能用的士兵,你手上的這些計畫……」
「不干你的事。」
「你總是能選出優秀又忠誠的士兵。我們需要盡可能的保留能用的資產。你至少去做個最後的評估,告訴我們他值不值得繼續保留下來。」
「……為什麼你覺得他會聽我的?」
「這半年來他一直都在問你的消息。你難道不清楚嗎?他對你的消失是最執著、最死纏爛打、最麻煩的一個。」
「……。」
「所有你選中培訓出來的士兵,他們都對你有不可思議的忠誠。你知道我常常覺得,他們這樣把你趕到幕後實在太浪費你了,當初為什麼你會願意退到幕後,拿這個只是名頭上很好聽,實質上等於放逐的工作?」
「……反正等到出了事情,他們全部都還會再來找我。」
「你想保住這個男孩呢,還是算了?」
Eric Byer以少見的咒罵代替回答。對方一挑眉,他曾經以為在這冷漠的男人身上不可能出現情緒。Eric Byer本來就很冷漠,從重傷中復原之後又變得更加冷漠,幾乎完全拒絕參與任何事務,不過他還是一樣會把資料送過去,所有的行動報告,所有實驗對象的表現。
「離開我的辦公室,機票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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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0 TBC 寫到愛睏啊啊啊啊啊,情緒斷的莫名奇妙,但是,就這樣。(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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