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17日
Illusion 04
大雨。
海是黑色的,我好想寫出冷冷陰陰黑黑的感覺。
我得了一種只要下雨就很想寫東西的病。
there is a fine line, between love me and hate me but I don't mind.
--
06.
雨水的潮濕氣息和陰冷一同從窗縫灌進來。
Brian被雨聲吵醒。花了幾秒鐘弄清楚自己在哪裡,陳舊斑駁的牆壁,凌亂的雜物,睡起來很硬很難睡的沙發床,他把蓋在身上的薄毯往上拉,蓋過頭,窗縫灌進來的風,好冷。他睡得全身痠痛,後腦的鈍重感徘徊不去。
雨聲滴答,滴,答。
第四天還是第五天,他跟男人的共同旅程。某方面來說,頂像逃亡之旅的。隨時都有可能出現戰鬥,對什麼都提心吊膽。Brian並不真的覺得若是開打的話自己會被幹掉,但那種清楚意識到自己被當做全城標靶的感覺是股無形的壓力。有的時候他甚至希望直接開打會好一點,長久維持全身神經繃緊到極點的狀態令他煩躁。
男人沒有去醫院,他們沒有時間,也不想冒那個風險。
Brian猜測他的傷勢惡化應該越來越嚴重,但男人只是沉默的時間變多了。
雨聲變大了。很吵,很吵以外雨水滴滴答答噴進來,Brian翻來覆去掙扎幾秒,最後還是撐起身子坐起來關窗。他用單手將垂到額前的瀏海往後撥,將前額靠在掌根處,深呼吸吐出心中的煩躁。第五天,大概再一天的路程回到組織裡。
回到組織裡又是新的難題。
這些他很早就知道,在決定行動之前就已經計算進去。反正Brian是不可能真正歸屬於哪個組織的,他不是那種可以和自己以外的傢伙一起行動的類型,反正、反正、反正。他並不是真的那麼在乎。
--但他沒想過會把其他人也一起牽進來。
他抬起頭來環視周遭,小小的破舊的公寓。屬於男人的一個"朋友",現在屋子除了他,沒有其他人影。男人出去了?他瞥了一眼手錶:早上七點二十三分。他們到這裡也不過三個小時左右。那傢伙難道不用睡覺嗎?
牽扯進來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Brian很早就不信任「搭檔」這個詞,男人想要做什麼是他的自由,若是想丟下他和他現在撇清關係,他也不在乎。所有人都會那樣做,先保護自己比較重要。
所以,奇怪的反而是,男人為什麼要如此認真的淌這渾水。
腳步聲,開門聲,Brian第一個反應是伸手向身邊的槍。一路上他們遇上幾次衝突,男人把搶到的武器都交給他,槍、子彈、刀;似乎也看出他的疑心,從來不在他面前碰觸武器,我對你無害,我不會咬你。對上他詢問的視線時,男人那麼說,我不會咬你。
進來的是屋主,一名捲髮的中東男子。不怎麼會說英文。男子抱著大大小小的紙袋,水果、食物、雜貨什麼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當他不存在,逕自走到廚房放下紙袋,把食物一項一項拿出來,放進冰箱。
Brian盯著中東男子的動作幾分鐘,然後才收回握住槍柄的手。
他想問男人去了哪裡,但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男人的名字。整理完畢的中東男子關上冰箱,拿過桌上一個紙袋,走到他跟前。
「食物。」紙袋被推向他,他愣了一下才伸手接過。中東男子像達成任務似的轉過身,沒有第二句話,拎起角落的背包,走向門邊。
「呃,他,你的朋友,跟我一起來的那個人,」他試圖找出正確的名詞,比了個手勢,「他人呢?」
中東男子停下打開門的動作,「出去了。」
「他說,晚點會回來。」
「呃。」
他還想再多問出一些什麼,男子先一步用關上的門回答他。碰。
窗外的雨很大。
……在這樣的雨天,出去幹麻?
------------------
雨聲滴答吵雜,凌亂。
就那樣下了一天,Brian沒地方好去,就待在屋子裡發呆一天。
大多時間都在睡覺。
幾天以來的體力消耗透過睡眠恢復不少。
他睡得不深,雨聲雖然很吵,但冷冷的空氣很適合讓睡意一路漫延,接腦袋的主控權。
他做了個夢,回到他離開很久的老家裡。
夢裡有碎了一地的玻璃,家具被砸得東倒西歪,他熟悉的地方,轉化成他再也不認識的陌生樣子。又像是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卻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在夢裡往前踩一步,腳下的玻璃發出細微的聲響。
他踢到了什麼東西的破片,一路噹啷啷滾到櫃子下方。
他彎下身去然後注意到了血。紅得不像他認識的顏色,觸目驚心。
從他腳邊開始,順著他的前進路線,越來越多的腥紅,炸開來的傷痕。
有人衝到他身後來,有人在拉他,他掙扎。他沒有理會。
一意就想繼續往前。
鮮血的中心,那條路最後的盡頭,跪著一個落寞的身影。
Brian覺得自己應該認識這個人,他的確認識,雖然還不相當熟悉,但他還記得第一次進到這個家的時候,對方向他伸出的手,輕輕撫摸他的頭的溫柔力道。Hello, Brian。
毫不猶豫就接受了自己。一個自然的溫和笑容。
Brian在見到鮮血中的那人之前,都還沒體會過什麼叫「空洞」的眼神;鮮血讓他害怕,當時他的年紀還不足以拼湊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只覺得所有他熟悉的事物都被毀壞了,再一次,又一個被毀壞的家。沒有一道完好的線條,一切被砸得稀爛,濃稠的血腥味讓他想吐。
連眼前這人的溫和笑容也不見了,轉變為他完全不熟悉的東西。
冰冷沉默堅硬,空洞。他滿身鮮血的跪在凌亂的正中心,不哭不笑,也看不出來有沒有受傷,Brian開始顫抖。
他覺得腳下開了個洞,自己正在不斷的往下沉,胸口湧上巨大的,說不清楚的情緒,強大的窒息感令他無法呼吸。他想哭,情緒在胃裡翻騰,熱度推上眼眶,但沒有眼淚。
--哥哥。
他試圖開口叫喚,但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嚴格說來,他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叫他哥哥,他是別人家的孩子,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打從來到這個家庭後,他還沒真正的,好好的把這個詞說出口。
他掙脫了拉扯的力道,跌跌撞撞往前衝去。
腳下的鮮血濕滑,他差點跌倒,在鮮血中靜靜跪著的那個身影伸出手扶了他一把,Brian努力找回平衡,不再是空洞的眼神了,那雙眼睛中的溫和回來了,安撫的笑容也回來了。
明明還是那樣疲倦,看起來那麼明顯的悲傷,但是在意識到是他之後,立刻把自己拼湊回來,安慰他,保護他。強自振作的樣子深深刻在Brian的記憶中,當時他尋求保護的對象,其實比自己顫抖得更厲害。
但一把將他擁入懷中。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安撫的聲音低低在他耳邊訴說著,Brian從那個時候確定了兩件事:一、這個人永遠會是他的哥哥,二、原來自己會哭。
他印象最深的大哭,也就那一次。在那片血跡中,那再也找不出一點原本的家的痕跡的廢墟中。他總錯覺自己是代替某人哭泣,因為William不哭,所以他得哭。
他覺得William才是那個真正得大哭一場的人。
但William為了保護他所以勉強自己,把眼淚全都收起來,那其實讓他更難過。他哭,有一部分是氣餒自己的無力。
他不確定William記不記得這一幕,他從來沒過問。那段回憶在他們兄弟之間是禁忌,即使他知道William一直卡在那道傷痕中,但那是他不知道怎麼開口的話題。他只知道William不會希望他插手,就像他自己的事,William也從來沒插手。
Brian在一片昏暗中醒來,瞪著啥都看不清楚的天花板,雨聲依舊。房子空蕩依舊。
夢的感覺很噁心。他坐起身子,然後又倒回去。
他可以為William犧牲一切,那是他的哥哥。
但是,別人呢?
又是為了什麼?為了誰?
--------
開門聲在他摸索開關的時候響起。
Brian的第一反應還是伸手向槍,啪一聲玄關燈被打開,男人的身影映入眼簾,搭配滂沱的雨聲,渾身濕透,頭髮緊貼頰側,滴滴滴答答。全是水。
所謂的「晚點回來」,倒也還真不是普通的晚。
深夜的冰涼氣息隔著虛掩的門傳來,Brian聽到腳步聲,緩慢但穩定,一步一步踏上老舊的階梯,有人跟在男人後頭回來?誰?
男人靜靜站在玄關口,手扶著牆維持不動,冷靜的像尊雕像。
或者,像是被抽去了生命,只剩下一道站立的剪影。
Brian給槍上膛,起身,槍握在手裡,一面聽著腳步聲接近,一面防備著走向牆後,找個最佳的狙擊位置,對方看不到自己,或看到自己但無法攻擊的死角……先一步搶到優勢的地位。微弱的玄關燈讓黑暗成為很好的掩護,這樣很好。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腳步聲停在門前。
男人抬起頭來,光影把他包裹在濕透大衣裡的身型更襯得清瘦,臉色蒼白而疲倦。男人和他對上視線,然後輕輕搖頭,對他做了個手勢。
--把槍放下。
為什麼?這三個字在他心中蹦出的同時,門也被打開了。隱在黑暗處的Brian一眼看到來者的面容,一怔。
他叫不出這個人的名字,但是絕對熟悉這個人的存在;每一場會議、每一道命令、每一個任務行動,甚至在加入組織時,他都見過這個人,都需要經過這個人的”同意”。組織的真正首領身分不明,但是實質分派命令的高層幹部,總有這個人的存在。
冷漠,長相普通,看上去和隨處可見的中年男子差不了多少,但一開口總能攝住全場,一個眼神就能制住所有人的動作,和他接觸視線,背脊會不由自主升起惡寒。不大確定他能做什麼,但絕對不想惹他的類型。
也有人說他就是首領。表面上看起來,也是那樣的。組織的運作管理幾乎都由他出面。
中年男子開門第一步就是舉槍,而Brian第一個反射動作就是把放下的槍刷地拿起來。胸口一緊,他深深害怕自己不夠快,剛剛不應該那麼聽話放下槍的,他媽的,為什麼要聽那傢伙的話,拉開保險的聲音響起,接著下一個就會是扣動扳機,如果趕不上的話……可惡!
沒有扣動扳機。
Brian艱難的吞了口口水,維持舉槍的姿勢不變。對方的聲音響起。
「Hello, Ed。」
被拉開保險的槍指著胸口,燈光下滿臉疲倦的男人給了個微笑。禮貌的打了招呼。
「聽說你有事找我?」
「我想你很清楚是什麼事。」男人微笑:「你總是清楚組織的所有事情。」
「啊,喔,當然,你想把這件事在你回到組織裡頭前解決掉。我滿贊成這點的,再怎麼難看也不要鬧到自家裡頭去嘛……這個,該說你很貼心?你總是很貼心。」
「謝謝你的讚美。」男人似乎視胸口的槍為無物,Brian盯著中年男子的手,腦中不斷重複可能下一秒見到男人倒在血泊裡的畫面。
砰,槍響,往後飛濺的血和失去平衡,緩緩往前倒下的身軀……
然後,他要怎麼逃。退後還是往前。卡住玄關實在是個麻煩。
但在那之前他其實不太想看到死亡。
「二千五百萬不是什麼小數目。」
「我一般也不會讓人隨便拿槍指著我。組織其實沒有什麼損失,不然你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少了一筆生意,就是損失。」
「你很早就想跟那些傢伙切斷關係,這可是個完美的藉口。他們遲早會被抓住,牽扯到組織,帶來的麻煩更大。」
「……你倒是找了個完美的藉口。」
語調不對,Brian拉開保險。持槍的中年男子因聲音分神,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護著那撿回來的小鬼?」
「和他無關。」
「你知道,我一直不懂的是,為什麼你……」
「和他無關。」
少了平靜從容,突然變得強硬的口吻。「你想開槍也無所謂,我能理解。當然這樣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五年前那筆錢的下落。」
「這是交換條件嗎?」
「……可以算是。」
「你的條件裡頭包含那小鬼嗎?」
「我說了,從一開始就和他無關。另外這算在外頭解決的事,不留紀錄,也不給其他高層知道。」
再一次Brian以為中年男子會開槍,談判聽上去順利,但中年男子的表情並不是那樣的,Brian認得出殺意,明確而尖銳。而他打算扣動扳機的時候男人舉起了手,制止他的動作,一個明確的「不」的手勢。
然後男人一閃身站到他預估的射擊彈道上,如果他開槍,那麼中槍的會先是男人。
而他意識到這點的時候,自己也已經開槍了,猛然意識過來讓他硬收回手,子彈射偏但還是……男人靜靜站著,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擊中。他僵在黑暗中,覺得全身發冷。
他媽的,這傢伙,到底。
笑聲,來自不知道什麼收回槍的中年男子,進組織這些日子以來,Brian第一次聽見他笑,尖銳刺耳的沙啞聲,和小時候他在卡通裡頭聽過的"標準壞人笑聲"非常近似。
在這種該死的場面該死的顯得古怪透頂。
「你說得沒錯,那小鬼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笑聲持續著:「你養了隻沒用的狗。很聰明,但是沒有用。」
「一,他不是狗。二,他與我無關。」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吃力而壓抑:「那麼交易成立了?」
「密碼和地點。我這是給了你很大的人情,Ed。」
男人遞過一張紙條,和一枚硬幣。中年男子看了一眼硬幣,欲言又止。
「我知道。從此之後你不再欠我什麼了。」
「組織不再欠你什麼了。」
男人手一揮:「whatever。」
門砰地關上,Brian聽著腳步聲緩慢而穩定的遠去。聽著窗外的雨聲浠哩嘩啦的變大。他走近男人,男人蹲在地上,冷得發抖,鮮血順著手臂慢慢滴下。
「你得感謝我是個神槍手。」他說。
「你是,不過,」男人回答的聲音顯得更加疲倦,並且微弱:「下次,如果你要殺我的話,麻煩瞄準一點。」
--他與我無關。
Brian想著這句話,默默伸出手,把地上的男人拉起來。
========================
這段打太久,嘖。
其實我喜歡讓ED的形象這樣模模糊糊的下去這樣就好,但沒有名字有點麻煩。
再繼續試試看。
下章才給眼鏡。
訂閱:
張貼留言 (Atom)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