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大聯盟】#399：空都

題目No. 399  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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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目要求：
請用[幻想]的風格，寫出[長篇小說(3000字以上)]

此人長篇隨便開一開都是萬字爆炸，所以這篇三千過就好。
一篇完結不做續集。


獻給思宇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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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在圖書館遇見那名青年的時候，他剛剛哭過。


是個大雨天，雨聲淅瀝嘩啦好似也跟著他一起哭似的，他知道長到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哭起來非常像個笑話，特別又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但眼淚就是掉出眼眶，情緒衝得他眉心發熱，鼻子酸楚，他沒辦法控制，不斷屏住呼吸試圖把抽泣的聲音壓小一點，但卻只是讓他更加引人注目。


他一路衝到走廊去，滂沱大雨像是加速了情緒發洩，他想著乾脆就這麼衝到雨裡去，踏出第一步卻被拉了回來。


用力一扯，力道還有點大。幾乎是把他往後甩，他差點往後跌倒。


「啊，你失戀了嗎？」


帶著還沒乾的眼淚，或許還有點鼻涕，他大力吸吸鼻子，狼狽的伸出兩手試圖穩住重心，帶著惱怒抬頭望向對方。「……什麼？」


「那樣衝出去的話，會感冒吧。」


比自己稍微高一點點的青年，戴著細框眼鏡，溫溫吞吞的樣子，很難想像剛剛那麼大的力道是他做的。青年把手中的東西遞向他，一把傘。


「想淋雨的話，還是撐傘比較好喔。」


「……。」


情緒被這麼突如其來一中斷，想哭的那股衝動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其妙。疼痛感還在胸口盤旋，沒有全散去，但主要的感覺轉移了。


青年對他微笑。


他看到青年放在走廊矮牆上的空白速寫本，鉛筆素描，畫的是風景建築一類的東西，是寫生嗎？為什麼會有人想在雨天的傍晚寫生？


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青年笑笑解釋：「這是空都喔。」


青年把速寫本拿過來，轉向他，讓他看得更清楚一些。飄浮在雲上的城市，一道階梯蜿蜒上雲端，城市呈一個圓形，沒看過的建築風格，很多尖塔，和看上去頭重腳輕，像個倒三角形、倒梯形，不大穩的建築架構。看得出來是個城，但比較像後現代藝術品。或像把哪座古蹟解構之後再以完全顫倒的方式重組。


「這些房子……不會倒嗎？」


「它們就是倒過來的。」


青年說：「天上的世界是死後的世界。」


「人死了以後會變成星星到天上去、人死了之後會上天堂……那一類的傳說，雖然不完全正確，但他們真的會到天上去。」


「然後他們在天上蓋的房子，大概就像這個樣子。」


「……你怎麼知道？」


這句話如果由其他人來說，他一定覺得是編故事騙人的，但青年的溫吞語調不知怎麼的份外具說服力，鏡片後的眼神看起來很誠懇。


「我去過。」青年微笑。「我知道怎麼去。」


似乎是特意說給他聽的，不過當天他們的對話就進行到這裡。


－－


第二次他們見面還是在圖書館，同樣的走廊。如果你不是特別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哭的話，不會特意發現那個角落的。


青年坐在那裡畫著他的速寫本，而他靠近的時候覺得好像有什麼變了。燈光變亮了，腳下的影子變深了，他疑惑的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那顆小小的燈泡，自己應該沒有觸動什麼開關才對。再低頭一看，自己鞋子的顏色好像也變深了。


青年抬起頭來看他。


「我的姐姐死了。一個禮拜以前，你遇見我的那天。」


「恩哼。」


 「現在我是家族的主人了。」他給青年看手上的戒指：「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辦。」


「我對你們家族沒有半點了解。」像是覺得他講的話很掃興似的，青年低下頭去繼續畫畫：「也對你們的殺來殺去爭啊搶啊沒半點興趣。」


「你知道去空都的路。」他說：「帶我去。」


「你想見死者？」


「我有事情想問姊姊。」


青年把筆放下，「你知道陰陽兩隔，就算你真的到了空都，你也分辨不出哪座房子是她選擇的居所，你也不知道哪個靈魂是她，你也沒辦法跟她溝通。」


「我沒辦法，但是你可以。」


鏡片後的眼睛瞇了起來，青年皺眉。「你……。」


「我知道你的能力。你可以讓任何你想要現形的東西現形。你的能力也可以翻譯逝者的語言。」


他感受到防衛性的敵意，但又覺得青年壓根就不會傷害自己。


「我可以用結界主人的身份命令你，但是我不會那樣做。我覺得你其實也想再去一次空都，而你正好需要某個『戒指持有者』讓你通過關卡。」


青年先是猶疑，然後長長呼出一口氣，有點為難的笑起來。


「……好麻煩呢，你們家的人。」


那句話，青年始終沒有對他解釋。



－－



青年的能力就像為世界蛻下一層皮，或許世界在青年眼中就是一層又一層疊起來的畫紙，每張畫紙色彩濃淡不一，他順手拉下一張紙，周遭的色彩就淡了一圈，或是加深一圈，輪廓清晰一倍，輪廓模糊一倍；青年能夠讓周遭的色彩配合他手中的某樣物品，如果他拿到的是淺色系的東西，那周遭的顏色都會變得那麼淺，反之亦然。


換言之，世界會因為青年的心情而改變色彩。


而青年把色彩調淡的時候，靈魂就可以現形。


青年堅持前往空都的日子要在雨天，雨水比較好把顏色洗淡，青年這麼說。但他覺得似乎是青年對雨天情有獨鍾。


他看著通往雲端的階梯在青年的碰觸下慢慢被雨水勾勒出輪廓，透明的，踩上去有點像雲，柔軟的厚地毯。青年在前頭撐著傘帶路，傘是透明的，青年一邊哼著歌一邊轉著傘柄，時不時水滴會甩到他臉上。


歌聲聽上去輕快，但他其實很緊張，他覺得青年似乎也很緊張。


越爬到頂端能呼吸的空氣越稀薄，他擁有結界主的身份能隨時獲得保護，但青年顯然沒有，他在到達門口的時候拉過青年的手，分了一部分的刻印過去。


青年帶著疑惑看著手腕上出現的刻痕。「你把刻印分給家族以外的人會……」


「這裡是死者的世界，他們不會知道。」他說。



死者的世界在數千萬尺的高空，門打開之後一片透明，份外安祥空寧。能感覺得到風、呼吸、氣流流動，隨意往前幾步感覺好像撞上什麼，但那就像穿過一層膜一樣，輕輕擦過肌膚，沒有太多的不適感。這是一片似乎什麼都有，但看上去又什麼都沒有的透明空白。


青年大口呼吸，看上去不大舒服。雖然分了他的刻印，但青年本身好像沒有太多靈力。



「恩，你得，想像。你姊姊最喜歡的顏色，最喜歡的城市、房間……任何畫面都可以。」青年對他說，「然後把你的戒指借我。」


他照辦。雖然他覺得不依靠他的想像，青年應該也可以知道姊姊最喜歡什麼顏色；他在把刻印分給青年時察覺到之前也有人分過刻印給他，小小的痕跡。這說明了為什麼青年沒得到任何家族成員允許，卻依舊可以待在他的結界裡。


青年輕輕揭開前方透明的紗，平伸手從正前方橫劃過。


先是線條，再來是色彩，就像看著誰憑空手繪出一座城市在跟前，不過畫布放大了數十倍，速度也快了數十倍。輕輕淡淡的顏色，淺紅的磚牆，石磚地板，斜瓦屋頂，藍紫色的石楠，陽光，一座城市在他跟前誕生，全是姊姊喜愛的輕柔淡雅。溫暖，令人放鬆的色澤。


胸口被扯痛，他往前奔去。隨著他的腳步，色彩越來越清晰，腳下的觸感變得堅硬，不再像是厚實的絨布，而真的是堅硬的石磚了。他聽到鐘聲，找到那座視野最好的鐘塔，毫不猶豫衝上前去。


開著紫花的爬滕植物爬滿白色的牆，鐘聲清脆響亮，他曾經也在這個地方找到姊姊過，曾經也覺得姊姊會一直留在那裡，視野最好，最能夠俯瞰整座城市的地方。


看著自己深愛的，守護著的城市。看著自己用心經營的家園。注視著這一切，穿著樸素洋裝的姊姊倚在窗邊。和記憶中不同的就是淡淡的輪廓，和悲傷的神情。


姊姊發現了他，轉過頭來，而他一直等到青年氣喘噓噓的爬上來才能聽到姊姊的聲音。



「你不應該來這裡的。」


這句話卻不是對著他說，是對著疲憊的青年說的。青年苦笑攤手，指了指他：「結界的主人的命令，我也推辭不了。」


「對你的傷害太大了。」


「他有想知道的事。」青年指了指他。「你不應該什麼都不告訴他。」


姊姊對他搖搖頭，但他還是把問題丟了出去：「是誰殺死了姊姊？」


「他們都說姊姊是自殺的，但我不相信。我不認為有任何事物可以讓堅強的姊姊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們是那麼說的啊。」


姊姊顯得有些意外，伸手輕輕摸摸他的頭，但他什麼也沒感受到。沒有他懷念的溫柔安撫力道。


「我的確自願給出我的生命。」


她沒有繼續解釋下去：「……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是我們還剩下來的人，唯一一個，你要好好守護我們的城市。」


「其實我很討厭這些使命什麼的。」他說。


「我知道。」


姊姊給了他一個擁抱。但他只看得到溫柔的、淡到幾乎變成白色的色彩，再怎麼想像也沒辦法再感受到曾經的溫暖。


他握緊拳頭，終於體認到自己再也得不到任何，他希冀留戀的東西。


「你得長大了，親愛的弟弟。」


－－


他們回到階梯底下的時候，還在下雨，依舊是大雨。


他開始伴隨著雨聲大哭，從他心中關於姊姊的色彩消失，他跟前的景象開始淡去，回歸線條，線條再逐漸變淡變回一片空白，那時眼淚就開始滑落，不斷滑落。他無法克制。青年告訴過他能力的使用有時效性，並且一但被具現化用在「犯規」闖入死者世界的色彩，就像交出過路費一樣，被收走永遠再也不會回來。


於是他心中，再也不會擁有關於姊姊的回憶了。所有關於姊姊的一切，會留在空都，留給姊姊。連同他的傷痛一起。


從來不曾擁有的東西，就從來不曾失去。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結果。而他只是哭著、哭著、喊到聲嘶力竭，知道醒來之後自己也甚至不會記得自己為何而哭。他在世上最後一個親人，而這是他付出最大代價的留戀。


雨打在身上很冷，發抖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淋濕了。


然後滴滴答答耳邊出現雨滴打上了塑膠布的聲音，有誰幫他撐起了傘，彎下腰來看他。這次沒有戴眼鏡，溫和的眼眸有著很熟悉的藍色，很熟悉很熟悉的色澤－－他已經忘記在誰身上也看過一模一樣顏色的眼睛。



一模一樣的溫柔。



「哭完就會沒事了。」輕輕的聲音說，一隻手伸過來摸摸他的頭，濕透的手冰冷，被往後翻的瀏海滴下冰涼的水，延著耳後滑落。



「我可以幫你把世界調暗一點。」



於是世界黑了，他在黑暗中哭累了睡去。醒來之後，空都這個名詞，只會是個單純的傳說。




－－END


2012.09.21.
字數3679，有過關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