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5日

The Following:Blackbirds(1)


在不知不覺當中,Blogger的版面好像又改了。有點陌生…
好像提過我還滿喜歡Warren Kole這個演員嗎?全是愛他的美貌。
之前首先認識他是在電視劇Common Law,現在他新參與的電視劇是The Following。
抱著遊戲心態寫的同人文,意外得到一張圖。
放過來這裡排著。







這位是Kole在劇中的反派角色,Roderick。

文章因為小段小段寫的,就…當做好玩排排看。
我的復原過程好像都是從同人文先開始……耶?(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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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ollowing電視劇同人文。
Roderick / Mike ;被Roderick萌到了。
描一下這個等式:Joe Carroll手下頭號信徒 X Ryan Hardy 手下頭號信徒。
標題我想不大出來,暫且扯上一下艾倫坡。(艾倫坡元素都去哪裡了啊。)
Black Birds是我的本命樂團的作品之一。
歌詞意象大概是黑色的鳥(烏鴉?)跟著瀕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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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y the sick ones down and the bells will ring
Put pennies on the eyes let the dead men s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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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Mike的夢裡不斷重覆著毆擊與鮮血。


最常播放的那幕是輕點他鼻樑的觸感,對方的手指被夜風浸過,帶著低溫;「Ding, Ding」那個人輕輕笑著說,相當孩子氣又不合時宜的模仿著拳擊場上的響鐘;對方盯住他,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隔著他自己的鮮血與暈眩,他試圖瞪回去。


「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連句子都說不好。聲音破碎,發出聲音只覺得是將更多鮮血的苦澀往喉嚨裡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狠狠咬住牙。


對方偏了偏頭一副好奇樣。單純得就像個尋求答案的小男孩。


即使視野模糊,碼頭旁的舊倉庫光線昏暗,對方那頭金髮依舊刺眼,隨著那個偏頭的動作,前方幾絡瀏海掉下來摭住眼睛。他沒有伸手撥開。而摭住一邊的眼睛並不妨礙他直直看穿他的眼神。


蹲在他身前,金髮,英俊,年輕,就像從一篇虛構小說裡走出來的完美主角一樣的年輕男人,注視他幾秒鐘之後伸手輕點他的鼻樑。


好像他很需要安撫似的。


「喔,我相信你。」


年輕男人再對他重覆一次,更加溫柔的:「我相信你。」


然後他轉身站起,留Mike繼續在刺痛,沉重感、鮮血和冷硬的水泥地板觸感裡掙扎。他轉身站起的動作俐落,那件黑色的連帽外套邊緣在Mike的視界裡畫出一道黑色半弧。


「Ding, Ding.」


他聽著他繼續幼稚的模仿鐘聲敲聲的樣子。聽著他下令讓殺戮繼續。刀子被丟到他跟前,撞擊水泥地的聲音比那個拙劣幼稚的模仿更加清脆。


他注意到自己被擊倒時,年輕男人別開了視線,他的對手將刀刺入他身體的那一剎那,年輕男人也瞬間別開了視線。疼痛讓他的視野由晃動到變成半黑,再逐漸被黑暗吞食。


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年輕男人靠在牆柱子上,別開視線的側影。


然後畫面再從頭開始:「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笑容。輕輕牽起的,帶著幾分優雅幾分瘋狂的笑容。


「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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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know everything about you.
EVERYTHING。but you know nothing about me.


金髮,英俊的年輕男人在他夢裡說。

而他否認。他說,不。就算我半點不知道你的背景身份,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但那並不代表我不了解你。


Mike不大確定自己在說什麼,他依舊能感受到疼痛,四肢沉重,還有某種意識飄浮在自己身體上的感覺,他迷迷茫茫睜開眼睛,聽見機器的運轉聲,看見醫院的白牆。


有個模糊的瘦小影子站在跟前。床邊。黑色長風衣。好奇的眼神。


他花了半秒鐘回憶對方的代稱,那是個屬於小說主角的名字。


「Hello, Roderick。」


他發出的聲音微弱沙啞,幾乎連他自己也聽不見,但對方笑了。


「Hello, Mi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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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derick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會跑去醫院探望Mike。


Mike,他聽到他們這麼稱呼他,Ryan Hardy是這麼喊他的。他下了命令殺掉他,但卻沒有自己親自動手,他讓動手的機會從指間流逝,慢了那麼零點零幾秒開口。一般他喜歡觀賞生命之火從獵物眼睛消失的瞬間,「感受他們的恐懼,跟他們同化」,他的導師是這麼教導他的,但當刀鋒抵住Mike的咽喉時,他別開了視線。


他還沒有辦法想像Mike的死亡。


這獵物是他決定的,遊戲也是他選的,但走到最後一步的時候他突然覺得不好玩了。他當然也可以衝上前去,抓住Mike要脅Ryan Hardy,交換幾個條件,時間拖長一點,腹部開了個血洞的Mike就會失血過多身亡,他可以依照Joe的劇本,讓Ryan Hardy心上多一道創傷。這個故事的主要訴說目的,就是Ryan Hardy的折磨;這幾年來光聽著Joe訴說,他得到關於Ryan Hardy的資料比他自己從報導、官方檔案、那本該死的書,甚至還有學術論文…搜集到的還要多太多。


Roderick崇敬Joe。鼎鼎大名的連環殺人兇手Joe Carroll是他狩獵的啟蒙和導師,Joe教導他獵捕的第一要務是卸下對方的防衛心,了解你的獵物,讓你的獵物愛你,迷惑牠,讓獵物對你死心塌地。


所以他做了很多功課。這次他們的對手,每一個FBI的探員的身家資料,工作經歷,甚至有多少張罰單他也想辦法讓人駭進資料庫裡查清楚了。


Mike Western,又算什麼呢。當然了。決定從他開始下手的時候,他連那張密密麻麻的履歷都快背起來。他只是個不大起眼的小跟班,然後……


……以不可置信的忠誠跟隨著Ryan Hardy。


他從那雙眼睛裡看出來了。他的直覺沒有錯,Mike的確知道克萊兒的藏身處,他也從那雙眼睛裡看出來,寧可死亡,Mike也不會說;他反複重覆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就是一種自我說服的表現,那傢伙也並非不怕死,他只是強迫著自己撐著,寧可去死,也要守住祕密。


而Roderick那時就覺得他輸了。一道他擊破不了的防範。讓Mike死去似乎輸得更徹底,那樣他就沒有逆轉的機會了;但讓Mike繼續活著,Ryan Hardy就贏了。


他將這件事大體上看做遊戲,但Joe不然;他不確定Joe怎麼想,一向都不確定,他輸掉,讓Joe很生氣這件事他是感覺得出來的;現在他偷溜到醫院,光明正大走上別人的地盤,就算有個很好的偽裝身份,Joe也一定不會滿意。


但是,為什麼呢。
站在狼狽、身上插滿管子,看起來真是要多慘有多慘的Mike的病床前,他省視自己「設法支開所有人得到五分鐘看一眼兩眼Mike Western」這件事;他到底來看他幹麻?


床上的Mike醒了,他還跟他打招呼,那個基本上會傷得這麼嚴重這麼慘就是因為自己的對象:「Hello, Mike. 」



出乎意料的,Mike Western笑了。又是那種不認輸的眼神。


「我就知道你沒辦法殺得了我。」


「……什麼?」


這樣像是勝者的炫耀宣言的話,從一個鼻青眼腫,說話聲音沙啞虛弱的傢伙嘴裡說出來,實在沒什麼說服力。Roderick挑眉。


「我讓你活著。」他舔了舔脣,思索反擊的字句:「只是覺得這樣應該會很有趣。」


Mike注視他的眼神閃過一絲好奇。


「喔,是了,這樣的確或許很有趣。」


「我不認識你,不知道你是誰,但你跟我是一樣的。」


他說話的聲音很微弱,Roderick得俯身靠近聽才聽得清楚一些,他索性走近,蹲下身子,看著他的眼睛。這傢伙的眼神裡總有些什麼不一樣,接觸上視線時Roderick對Mike微笑。


Mike繼續他的句子:「……我會願意為Ryan Hardy而死,而你會願意為了Joe Carroll而死。」


那聽起來像是揭露了什麼大祕密。哇喔。Roderick做了個驚訝的嘴型。他讓笑容加深,「你真的很有意思。FBI犯罪心理分析小組探員。」


「你滿厲害的,但是,」他停下來做了個手勢,兩隻指頭交錯比個叉:「錯了。我說過你半點不了解我。」


他更湊近對方一些,眨眨眼:「你有沒有想過,我讓你活著,或許單純只是因為,我覺得我還滿喜歡你的?」


他看到對方的眼神中閃過被刺中一樣的驚訝。賓果。他真的開始喜歡這傢伙了。


他的錶告訴他時間到了。Roderick帶著恢復過來的好心情離開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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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FBI, BAU,匡提科。


罪犯行為心理分析小組,聯邦調查局,匡提科總部。真要說的話,Mike Weston人生履歷上的最後一筆會簡化為這幾行,不算太難看,但也不算太顯眼的職業描述。進分析小組的探員雖然可能來自各個單位,但這基本上也還算是文職。


配槍的,高級技術分析人員。CSI分析外在的現場證據,他們分析內在的心理。


這不是他那個軍人家庭對他的期望,也有一點點偏離他本來的期待(其實他大學主修的是電腦程式設計,並且嚴正聲明自己非常討厭槍),但他基本上不覺得吃虧,當然,試圖進入殺人兇手的腦袋通常不是什麼愉悅的過程,但分析拆解人心和拼湊電腦程式碼一樣,都是有趣,並且能激起他挑戰心的事物。


分析Ryan Hardy不算太困難,但變數從見到他本人之後一直不斷在增加;分析Joe Carroll則一直都像個模糊的,難以捉摸的影子,(Mike一直好奇Ryan是怎麼能做到那麼了解Joe Carroll,但他不敢問。)而橫在他跟前的新難題,Joe的新篇章上場的新角色,Roderick,則像一座他還來不及拉開距離看清方向東西南北,就已經一頭栽進去,然後直接了當被困住的迷宮。


他在厚重窗玻璃透進來的早晨陽光裡,瞪著前十分鐘送到他病房的那盆花。豔麗到不行的紅紫色,襯著白牆,就算嗎啡弄得他頭昏腦脹意識迷茫,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你感覺怎麼樣?」調整他點滴的早班護士問他。


「……挫敗。」他再瞪了一眼那盆豔麗的花,連花瓶都是亮紫色,還真夠花俏的,他默默想;將手上那張他一醒來就放在跟前的卡片更往被子裡推一點,當你的早晨以一張寫著大大的「早日康復」花體字卡片開始……恩,應該要覺得開心嗎?


第一個閃過他腦海的念頭卻是:繞過這麼多重保護他的警衛和匿名的系統,那傢伙竟然還能夠送盆這麼大的花進來?他怎麼辦到的?連親屬都還只能在限定時間探望他,也為了安全起見謝絕一切的探望禮物,而這麼明目張膽豔麗的花就在他張開眼睛時擺在他跟前。像一個大大方方的笑容。


一份正式的諷嘲。


卡片上沒有署名,花盆,他檢查過,也沒什麼機關,就一盆很普通的花。很難確定是誰送的,什麼時候放在這裡的,但他憑直覺認得出來這樣的風格。


那個站在他病床邊,俯身靠近微笑,低低呢喃,或許還輕輕哼著歌的身影。金髮,黑色連帽風衣,稍稍比他瘦小一點的身量,英俊好看的長相。那個他第一次不知道應該怎麼分析的對象。


他太像一個虛構的人物了,像小說裡頭只出現名字,而還搞不清楚性格、身分、真正目的的角色,Mike判讀得出他的情緒,但完全弄不清楚他的行事邏輯。


Roderick。


--No, you know nothing about me.


然後他確定之前自己並不是在夢裡跟想像中的Roderick交談了,那傢伙真的來過。不知道怎麼來的,以什麼樣的身份,反正站到了他跟前。回應他的言語攻擊,最後……最後再告訴他,「我很喜歡你。」


……什麼東西。


他瞪著豔麗的花,在心中長長嘆了口氣。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表現出來了,早班護士多看了他幾眼,問他是不是還有哪裡不舒服,他搖頭。


然後她也注意到了花。


「咦?是誰送的花?怎麼會有花?」


最讓Mike感到挫敗的就是,自己還真的就像個身陷迷宮的人,思緒停留在那句微笑著說出"我很喜歡你",那個表情的時候,就會當機。


「……一個朋友。」他回答。


其實他大可以喊來警衛,傳達給上級他的發現,讓他們調閱監視鏡頭,檢查人員換班時間的空檔,把那盆花抱去實驗室分析……但他什麼也沒做。他默默瞪著花瓣的豔麗告訴自己,反正這麼做了也一定查不出任何結果。


什麼時候你覺得他會是「你的朋友」了?Mike?他在心裡默默問自己。


「好體貼的朋友。」早班護士說,從她的表情,Mike的分析經驗告訴他,她喜歡那盆花,而且她是真心覺得很感動。


……要不是手上一堆管線和藥物讓他沒力氣,他有想拉起被子把頭蒙住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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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 Hurts。


他走進房間的時候正好看到Joe在白板上寫下這幾個字,這次聚會的人沒那麼多,短髮女孩不在,Joe以外還有依舊很緊張的Amanda,Louis,另一個Amanda的朋友。Roderick在後頭找了個位置坐下,像之前他在Joe的課堂上聽課一樣,某方面來說他還滿懷念那段日子。


他一面聽Joe講解一面用一隻手支住下巴。這章內容他大概知道,Amanda總是很緊張,他在細節上幫了她一些忙,包括建議她購買工具的管道和店家。她被愛深深傷害,而她希望透過這個章節找到自己的補償。Joe用一慣的優雅聲調贊同她的想法,牽扯上一些古老的文學作品做為佐證,自古以來就是如此,有愛就有傷害,親愛的Amanda,你的想法會讓這章非常、非常精彩的……


「我希望最後有個圓滿的結局。」


她想要一個圓滿的結局。Roderick低低在心中重覆,揚起一邊的眉毛。這是個殺了她丈夫,和她丈夫的外遇對象的女人,她希望的圓滿結局如果不是她丈夫(正確一點說:那一堆四散的快被魚啃光的屍塊)愛她回到她身邊來,那麼又會是什麼呢?


「我希望你的愛人,你的妻子能回到你身邊來,Joe。」


哇喔。所以換成在別人身上,不,在Joe的身上實現這個想法……Joe是那個絕對的獨一無二的特別存在。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的說法。他看著Joe點頭,微笑接受,撫著她的手臂安撫她。眼淚在Amanda的眼眶內打轉,她因為受到肯定而欣喜若狂。Roderick一向喜歡Amanda這一面,像張白紙一樣將情緒最直接反應出來。


相比起某個總是逞強,被看透也死硬不承認的傢伙而言……他伸手到口袋撈出今天早上花店給他的收據,突然想起這收據最好還是扯掉銷毀比較妥當。那張布滿摺痕的紙在他手指間轉了兩轉,這可是他第一次送花給某個人,頂新鮮的心情。


相比之下,Amanda比較可愛,但也比較無聊 。


而Mike Weston,恩,有趣多了。大概吧。


房間裡剩下Joe跟他的時候,那張紙還在他手指間打轉。他走了神,沒來得及先一步扯掉收據,於是再把它塞回褲子口袋裡。


Joe沒有問他為什麼遲到,但是多看了那張紙一眼。他問他買了什麼。他笑笑帶過,喔,一點東西。


「你好像心情不錯?」


他聳聳肩。Joe看著他的眼神變得專注了一點。「你難得心情不錯,找到新獵物了?」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直接跳過那個問題。他將話題拉到這次章節的重點,就像以前在課堂上一樣,他總是會留下來問問題。只有在Joe的課堂上他會這麼認真。


「如果愛人是痛苦的,」他指了指白板,停下來想了一下,「喔不,失去愛人是痛苦的,痛苦是因為失去了愛人……那麼把愛人帶回身邊來,痛苦就可以終結了嗎?」


Joe的眼裡閃過一絲近似讚賞的神情。然後他問他在打算什麼。


「Amanda想把你的愛人帶回你身邊。你打算把你的愛人帶回你身邊。」


他分開雙手,做了個沒什麼大不了的手勢,順道設法讓Joe的視線遠離他裝著收據的口袋。他隨手塞的,可能紙條的一角還是會露出來。「我只是也想試試看這樣做,來個模仿練習而已。」


「我有一天也會得到自己的章節,對吧?Joe。」


Joe以微笑回應他的微笑,「當然。」


「你絕對會是重頭戲。Roderick。」


拇指指節擦過中指指節,他打了個響亮的彈指,讓自己表現得像個受到表揚的好學生。「我把這當做得到你的認可,Joe。」


「那我就放手去做了。」


他成功的滿足了Joe Carroll高傲的自尊心。不過有沒有成功引開他的注意力,他就不敢確定了。


但那也沒什麼關係,他還是覺得送花是個很不錯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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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他昏過去,再醒來。睡眠像一道冰冷沉重的枷鎖,疼痛是纏繞全身,時不時撞擊骨頭的鐵鍊。


每次他睜開眼時第一個映入眼簾的總是牆上正對他的時鐘,早上,中午,晚上,一開始他還試圖努力去分辨,後來就放棄了;時間對他的疼痛沒什麼幫助,關於他的傷勢,最糟糕的並不是記憶裡那些被擊打、刀尖刺入腹部的尖銳感或是他的惡夢,而是復原過程得忍受的勝於受傷當時千倍百倍的痛楚,發炎感染帶來的高燒,呼吸的時候感受空氣像尖銳的針一樣擦過自己斷掉的肋骨,感受自己的殘破與狼狽。他要求嗎啡,而嗎啡會讓他像斷了線一樣瞬間失去意識,醒來更喪失時間感。


好比現在他瞪著牆上指針顯示「二點四十七分」的時鐘,覺得頭很重,眼眶周遭的傷還在發熱,或是他又發燒了,周遭沒有燈光,空氣冷冷的有股夜的濕重感,這是凌晨,他想。


他打了個冷顫,覺得好冷,不知道哪裡有風吹過來,或許是幻覺,或是醫院的空調又開得太強……他勉強將自己撐起,一轉頭看到飄揚的窗簾。窗子是開著的,難怪會冷。


等等,窗子為什麼是開著的。


察覺到不對勁畢竟還是趨動了他體內的防衛本能,僅管頭很重身腳感覺還使不大上力,他還是瞬間坐得直了一些,身體緊繃起來,然後他聽到低低的,幾乎只是氣音一樣若有似無的笑聲。


靠著窗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相對於他的緊張,對方顯得從容不迫;只憑一盞床頭的小燈看不清對方的樣子,但他似乎是整個人縮在椅子上,或是蹲坐著?手裡捧著什麼東西。


「你害怕我嗎?」


Roderick,這傢伙幾乎要像個甩不掉的影子了;Mike Weston想揍自己一拳試試看這是不是在做夢。害怕?才怪,我只覺得你為什麼煩得好像無所不在。


他沒有回答,只是讓那些字句流過心頭。因為Roderick的聲音讓他好奇,很顯然的他一邊咀嚼什麼一邊跟他說話。


「你可以不用害怕,放輕鬆一點。就算我想殺你,也不會笨到現在殺掉你。」 Roderick做了個手勢,Mike這次看清楚他手裡拿了根湯匙,另一隻手捧著的是個長方型的塑膠盒。


「你餓嗎?你要吃嗎?」


那句話問得如此自然,好像他在大半夜到一個病人的房間裡吃飯跟在午休時間走到街角去買熱狗當中餐是差不多的一回事。Roderick的視線對上他的視線, Mike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很認真的問他想不想吃。


「……我沒有胃口。」


「我想也是。」Roderick大大方方再往盒子裡舀了一匙食物往嘴裡送,他一口含住湯匙,這動作Mike只在小男孩身上見過:「我本來是打算做給你吃的,但想你應該不會吃。我剛好也餓了。」


「啊?!」他先是感到驚訝,之後又莫名覺得好笑。做給他吃?但Roderick的行事和言語從來就不在邏輯裡。所有的殺手都是如此。


他們都擁有自己一套,不同於常規的邏輯。匡提科塞到他的腦袋裡的知識浮上來,他想起自己曾經試圖分析Roderick,沒有得到結果,而現在他又有了一個機會。


自動送上門的機會,而他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就是Roderick對自己有興趣。


說他們的語言。用他們的邏輯思考。


「我不知道你會做菜。」他說。


「我不會。這是Louis教我的。」Roderick答的從容自然,他覺得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錯……不,應該是有點好過頭的樣子。反而有點不大對勁。


「你會為你喜歡的人做菜,然後透過這樣感到幸福。」


Mike試圖忽略那句話。「誰是Louis?」


「一個和我有過不只一次性關係的女人。」


他用了很疏遠的詞彙在形容這段交往關係,假設那真的是交往關係的話……Mike皺眉,他的腦袋依舊只要思考就疼痛。一抽一抽。他根本無法做出理智的、正確的應對,他感受不到這個人在想什麼或是找到什麼適合的案例…


「……死了。」Roderick補充。「今天,下午的時候。」


「Ryan Hardy一槍斃了她。」


他依舊用很疏遠平靜的口吻在描述這件事,好像在念菜單或隨便看到什麼招牌上的字,於是Mike本能想說「我很遺憾」,這幾個字到脣邊又倒吞回去。他為什麼要為一個女殺手(想當然爾一定是殺手)的死亡而遺憾?


但或許就是那樣輕描淡寫的平靜,讓他覺得Roderick的感受並不只單純是這樣。他感受不出哀傷,但這男人還是讓他覺得哪裡不大對勁,和之前他感受到的Roderick比起來。


「你難過嗎?」


這個問題讓Roderick多想了幾秒,他微微偏了偏頭,於是Mike比較能看得清楚他的表情。還是那樣,單純,直接。俊美。不過這次多了幾分困惑。


「……我不知道。我應該要感到難過嗎?」


Roderick低垂視線看了看手上裝著食物的塑膠盒,放下湯匙,再抬眼看他,牽起一個微笑。「我不知道,所以我來找你。」


啊?!這下他全醒了。被驚嚇感集中的注意力慢慢壓過抽痛的頭,他試著讓聲音平靜,但很難掩飾話語中不自禁的諷嘲:「呃,我可以怎麼幫你?」


「我還沒想好。」Roderick的笑容沒有褪去:「我想試試看能不能真的愛上你。但具體的方式我還不知道。」


What the....


他沒有接話因為那笑容太閃亮,而那表情很真誠。Mike是很擅長分辨一個人是不是在說真話的,事實上,在紀錄裡他從未出錯過。


「這樣,如果你死掉的時候我會心痛的話……」


真誠到他沒辦法問出:這他媽是個玩笑嗎?


「……我就知道自己真的曾經愛過你了。」


他吞了口口水,艱難的吞嚥,他覺得口乾舌躁,腦袋的抽痛不再是抽痛,已經像是有人拿著鐵錘狠狠敲。這傢伙是認真的,認真的,恩。


……但他也他媽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才不要。」


「什麼?」


可以理解他們,同情他們,但是不用試圖去解釋背後的原因。你不會找到原因的。他看著Roderick的眼睛強調:「不要,我拒絕。」


「我對成為你的實驗對象一點興趣也沒有。」


Roderick沒有半點受到打擊的樣子,平靜依舊。還是那樣歡樂的過了頭的奇妙違和感。「恩,我想你大概也會那樣說。」


然後他換了個話題。


「你收到我送的巧克力了嗎?」


「……離開我的病房。」


「我吃完就會走。喔,我也還會幫你把窗子關上。你好像很冷的樣子,我看得出來。」


然後,現在Roderick對他展露的笑容就像個耍賴討糖的孩子。裝乖附和一秒,之後立刻抓到機會窮追猛打:「所以你收到我送的巧克力了嗎?」


「你用很奇妙的方式在表達悲傷,Roderick。」


他其實只是憑著直覺隨口說的,他不想談論巧克力或是關於巧克力的任何回憶,但那似乎隨手刺中了對方。Roderick別開了視線。


「喔,是嗎?我悲傷嗎?」



然後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他把盒子裡的食物全吃完, Roderick都沒再說話。Mike猶豫著要不要按鈴叫來護士,或隨便什麼人都好,但他的手始終沒動作, 他突然好奇Roderick什麼時候就來到這裡了,在他還是昏迷著的時候嗎?一個小時前,兩個小時前?他坐在那裡看著他多久了?


「你的確,不大一樣。」離開之前Roderick跟他說,靠近病床,他看清楚了他的臉,那股過份歡樂的感覺消失了。「現在我覺得有點傷心了。」


「這樣,恩,才是正常的吧?」



Mike覺得自己在FBI再多待個二十年,再多研究個幾百個罪犯,也回答不出來這個問題。


「喔,還有,Louis說我做菜很好吃的。下次你應該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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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達拉,達拉,碰咚碰。


他替自己在木頭桌上隨意敲擊出的節奏配音,幾分鐘之前他才在桌上用手指畫了個假設性的鍵盤,而現在是他進行演奏的時間。達拉,達拉,碰,他並不懂演奏音樂,或者應該說從來就沒有學好過,但絲毫不減損他對音樂的熱愛。他喜歡音樂,他也喜歡唱歌。


歌唱代表歡樂的心情,他習慣讓自己總是表現得,開開心心的。人生是一場精緻的遊戲,既然是遊戲,那麼就應該充分享受它;應該笑著享受它。


達啦,達啦,達啦啦。


節奏帶來旋律,旋律則會自然而然引發出歌詞,不大困難,把腦中第一個浮現的句子整齊排列出來就是(像他這樣的自由主義派,才不在乎有沒有押韻):Joe說,喔,偉大的Joe說上一章節的主旨是帶回心愛的人,帶回他心愛的人……那麼愛情引發的疼痛就可以平息,可以被埋葬……被埋葬……


……為什麼是埋葬?他停下來想了一秒,玩味自己的用詞。找不到理由,算了,他聳聳肩,繼續腦中的字句:我將Emma的愛人帶回了她身邊,她看起來卻一點也不開心呵……而Joe,偉大的Joe,他的愛人卻始終沒回來…


……沒有人能成功帶回Joe的愛人,他的兒子依舊沒有母親。那個角色依舊是空缺的,空~缺~的~

唱出來的感覺比他預想中的還要歡樂,這讓Roderick多少覺得滿意了一些。時間是清晨四點將近五點,他在基地(他選用軍事化的稱呼來稱呼他們主要活動的大房子)的廚房裡,桌子上有他為自己倒的牛奶,窗戶外頭是即將迎接曙光的天空--將亮未亮的灰紫色,一天當中最美麗的時刻:曙光升起之前的黑暗,最深沉的黑,即將消逝的黑暗……這也是另一個能夠提振他心情的事物。



第二次的行動失敗,Joe顯然很不滿意。偉大的Joe Carroll和他偉大的自尊,不容許這個他籌畫了十年的計畫有一點點的拖延或出現任何一丁點暇疵,但事實上,如果要Roderick直說的話,那個他欽定的主角Ryan Hardy就是個最大的、最不安穩的變數。


他絕對不會選這麼笨的方式對一個人告白的。


不過他再笨上三級(或許再加上三級)才會把這個想法直接對Joe說出來。Roderick跟著Joe超過十年了,從他的學生開始當起,之後成為他殺人儀式的信徒,成為他的殺人伙伴,共謀者,最後再成為……所謂值得信任的,不可或缺的副手。他喜歡Joe、敬愛Joe就像他喜歡Roderick這個Joe給予他的名字,他也喜歡現在扮演的角色,一群信徒的管理者。他喜歡Joe給予他的一切。


特別他喜歡看Joe分析人性,操縱人心的方式;牢中十年,他的魅力和優雅絲毫不減,依舊一開口就能引起全場的注意力,依舊讓人在跟他對上視線的時候,感受到被重視、被關愛、被信賴、被期待……感受到世界美好而願意為他死心塌地。這點,Roderick一直學不來,學術上有個專業的名詞叫做「領袖風範」,據說這是天生的,跟天賦才能有那麼一點點關係;他自己雖然也爬到了領導者的位置,手下一整個分局的國家軍警小隊……但比起來,他還是不及Joe。


一對上視線就輸了。這讓他多多少少有點不愉快。


Joe Carroll在眾人面前指責他的失敗時,他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Joe並沒有用直接的斥責的方式,但卻是最容易削弱他目前管理者地位的方式,Joe坐在那裡平靜的告訴他壞消息,語重心長的說:我很失望,喔,我真的很失望。雖然這不是你的錯,你也盡力了,但……這太讓人傷心了。


曲折,繞了很多個彎,好像一點也沒怪罪他的意思,而看著他的眼神卻是直接了當。Joe很生氣。其他人大多只看到Joe的優雅笑容,但他知道Joe生氣起來是什麼樣子。


他想開口反駁,幾乎就要脫口而出:要是沒有Ryan Hardy的話……要是,你,沒有下對Ryan Hardy那樣的特別指令的話……而最後還是忍住了。


之後對Emma的作弄也沒讓他心情好一點。把愛人帶回身邊,看來也沒讓這小女孩開心,她臉上的表情活向見到墳墓裡爬出來的幽靈,充滿恐懼。你愛他嗎?Emma?他想問。但不用問也知道答案,其中一項他從Joe身上學到的技能(同時也學得很好)就是分析人的情緒和表情。那小女孩臉上只有對她的罪過的恐慌。Love Hurts。


從來分不清楚自己應該愛誰,也是很痛楚的事。他在Emma耳邊輕聲呢喃,你應該要開心啊,對你的愛人笑一笑,驚喜呢!這個驚喜你覺得怎麼樣?


她的表情娛樂他。但那股憤怒依舊存在;事實依舊存在:他沒做好Joe交代的任務,故事裡的女主角沒有在她應該在的位置。空缺感。


空虛感。



「喔,還有,Roderick。」


會議結束的最後,他要走出房間時,Joe又叫住他:「你送了花和巧克力給誰?」


這分明是刻意刺他一刀加重他的不愉悅,雖然Joe刻意在人群散去之後才問他,把這件事當做是他們的私人事務一樣,感覺仍舊像一腳不小心踩空,他的心抽了一下。「新玩具。」


「恩哼,很好,很不錯。你知道,我一向信任你的能力。Roderick。」


「很榮幸聽到你這麼說。」


他想隨便打混過去,但Joe抓住他的眼神,乍看之下那像是很真誠的忠告,或是警告?他不清楚。「但你最好還是小心一點。」


「好的。我會記得。」


然後,他當天深夜就冒著危險,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一個人再跑去找Mike Weston;他的情緒一直到站在那傢伙的病床前,看著床上沉睡的身影,才真正平靜下來。哈囉,新玩具。


和他集結起來,管理著的那群殺手不一樣,和Joe Carroll不一樣,這傢伙不是殺手,雖然也可能開過槍殺過人(看打架那麼嫩的樣子,他賭沒有),是敵人,是警方,是FBI,是Ryan Hardy的忠實擁護者。


是對他下戰書的人。


他看著沉睡的Mike Weston微笑。從這傢伙身上得到的新鮮感讓他覺得心情變好。一種當已經走到死路之後發現了新視角的感覺。說是新玩具,倒也沒錯。


或許,比那個再多一點點吧。


那種不再讓胸口覺得那麼空蕩,讓他稍微認真一點點,遊戲變得好玩一點點的感覺;很難形容。他靜靜注視床上的睡顏,他造成的那些傷口現在消了腫,一開始的狼狽感褪去,現在,又是那個倔強樣的年輕小伙子,不服輸的探員;臉上殘存的淤青紅紫則為那份倔強添了虛弱感。


脆弱的一面,恩……很好吃的樣子。


達啦,達啦,達啦。天亮了,再半個小時他得去值班,神清氣爽的週一,幹勁十足的小鎮警長,達啦,啦啦。


他尤其特別喜歡當自己說出「我會試著愛上你」的時候,Mike Weston臉上震驚不知所措的表情。


就讓那個表情挽救他美好的週一吧。
他可以假裝無視那些任務失敗的空缺,Joe的指責,和不管Joe想做什麼……和不管他質疑什麼。


遊戲還是很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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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大多時候Mike Weston覺得拿「需要嚴加保護」「安全起見」「上級命令」等等巴拉巴拉的藉口拒絕親友的探望是個明智的決定,在他個人而言,假設成了案件大功臣、當上了小組組長、加一個月薪水當獎金……這樣的事情回報給他的軍人家庭,自然再好不過。而被抓去當人質扁重傷住院這樣的事……還是免了。


他不想聽到什麼以「喔,我們親愛的小Mike……」為開頭的句子,即使那是他的親人(特別是那群表現優異的哥哥們)表達關懷的一種方式。


不過還是有某些時候他相當、非常、很,後悔這樣的決定。堅持一個人,不要人來探視,不要人陪。這個決定顯得很愚蠢、愚蠢到了極點。


比如,當半夜尿急想上廁所,而你得拖著點滴架、營養劑、有的沒有的很多管子讓你覺得隨時可能纏死自己或絆倒跌死自己的時候。


外加頭暈眼花和止痛劑褪去之後的疼痛。或許還有幾分尚未清醒的睡意。


他從來不知道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起身,下床,走去廁所會是這麼艱難的一件事;身體變得沉重,取得平衡變得困難,跌跌撞撞走了幾步他就想是不是乾脆找個空瓶什麼的直接解決,不過一片漆黑中他什麼也看不到,按鈴叫來護士似乎又有傷他的自尊,想到這點的時候鈴也已經離他太遠了。他好不容易才等到拔除尿管,但第一天獲得自由就顯得如此狼狽。


他跌跌撞撞走到廁所,憑著生理衝動和殘存下來的倔強算是達成了目的;花個二十分鐘上廁所……最後轉開水龍頭洗手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蠢死了,這幾週被關在醫院的悶氣似乎一股腦炸開來,他關掉水龍頭,甩乾手,頭比較不暈了,被壓迫的膀胱重獲自由之後也覺得輕鬆多了,要走回病床應該不是那麼艱難的任務了吧,應該……


他跨出第一步就因為忘記點滴架在身後(總共四條管線從他雙手手臂延伸出去連到掛在點滴架上的藥劑袋,而四條線中有三條垂在他膝蓋前),而「砰咚」絆倒自己,他急急忙忙伸手扶住洗手台但只是更大力的扯動管線,手臂針螫般刺痛,他可能扯掉了哪隻紮入靜脈的針也不一定,重點是點滴架在他手忙腳亂的掙扎可能也跟著倒了…而他依舊沒有找回平衡……


他等著聽自己的頭撞上地板的聲音,內心深深對自己感到絕望。你受的警校訓練呢?去哪裡了?虧你還是獲準配槍的探員,Mike Weston。


他等到的是一把將他拉起的力道。啪一聲抓住他的手臂穩穩往上托,另一股支撐力道來自腰間,對方扶著他直到他重新站好才放開手。


「不要動。站好。」


他認得那聲音,而雖然他在醫院病房見到Roderick的次數(一隻手可以數得出來吧,大概。)還沒多到讓他習慣的地步,但也讓Mike省去驚訝和疑惑「你到底怎麼進來的」的心情了;Roderick像陰影裡的鬼魅,無所不在。


這種狼狽樣給他看去了,他只覺得丟臉。


「腳,往後退個一步。不是左腳,另一隻…」


那聲音聽起來倒是平靜而溫柔,像在安撫小孩。語調中有股魔力讓他聽話照做,他尋找扶著做支撐點的事物以維持得來不易的平衡時,對方自然而然的伸出手給他。


他扶著Roderick的手當支撐,後退了一步。「很好。」


點滴架輪子滾動的聲音,點滴架被推回他跟前,而那些纏得亂七八糟剛剛糾結成一團的管線,現在各自鬆開了,垂著,Roderick蹲在他身邊,把最後一根管線理順,拉到他身側--不會妨礙他行走的地方。


然後抬起頭來看著他笑:「我很厲害吧?」


「……。」


他沒有回答,一方面因為那笑容太閃亮純淨,燈光下俊美的輪廓線條具有某種微妙的迷惑魅力,他還沒有在白天,或是燈光充足的地方好好的、正眼看過這個年輕男人過;另一方面,真正震攝住他的,Roderick臉上明顯的淤青,新傷,在眼窩和鼻樑附近,顯然被誰重重的打了一拳。鮮紅的血跡還留在臉上。


而這次那笑容感覺起來少了幾分尖銳感,多了幾分沮喪。


看起來狼狽的,似乎不只他自己一個啊。


他說不上看到Roderick受傷的心情,微妙的像是誰用槌子重重敲擊了一下心臟。


「話說回來,能把自己纏繞成這樣,你也滿厲害的。」站起身來,像是完成一件事一樣的拍拍雙手,Roderick退開:「你要自己走出來嗎?」


那句話提醒他還站在廁所門口。

他試圖努力撈回一點尊嚴,努力維持平衡邁開步伐往前走。而大概走個兩、三步,Roderick在旁邊噗嗤笑了,走過來扶他。


穩定的支撐力道。


「嘛,我也是照顧過病人的。你不用覺得太害羞。我知道病人是怎麼回事。」


他似乎也沒騙他。扶著他的動作耐心而小心翼翼,順著Roderick的力道走的確減輕了不少負擔,這次這男人的手是溫暖的,比起他自己的體溫要溫暖得多。他讓他扶回病床上。


他沿著床緣坐下,Roderick將點滴架推回原處,然後雙手插入外套口袋,站在他跟前,沉默。


笑容從那張俊美的臉龐上褪去時,那表情看起來嚴峻而充滿殺意。他看著Roderick抿緊拉直的唇角。


在跟什麼賭氣的感覺。心情不是很好的感覺。危險的感覺。


無數個想法從Mike的腦袋冒出來,最後他的結論是再這樣沉默互瞪下去他會先發瘋。


「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對方搖搖頭。「本來好像有,但看你用那種方式把自己絆倒之後,我已經忘記本來要說什麼了。」


……還是繼續互瞪下去好了。Mike忍住想揮一拳過去揍人的衝動。


「我看了新聞。你們贏了,Joe想要的東西應該你們全都拿到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他心中突然閃過今天早上傳來的消息,派特給他的簡訊靜靜躺在手機收件匣裡,Hardy消失了,沒出現在調查小組裡,缺席好幾天了……知道他還可能去哪嗎?以及另外一條關於他們掌握了網站的新線索,有可能可以透過伺服器發現他們的聚集地,這是剩下來唯一的反擊機會。快點好起來,我們需要你。


然後他才想起來,跟前這年輕男人是敵人。並且很可能是敵人的主事者,佔領導地位的人,如果說其他的線索已經斷了,但這條線索還靜靜攤在他跟前。


這或許是為什麼,他一直將和Roderick的互動只維持在他和他兩個人之間的原因。讓別人知道或介入的話,或許Roderick就會離開了。


或許吧。


「沒有什麼不滿意。」Roderick順著他的話重複:「就我們這邊來說,一切都發展得很順利。」


Roderick似乎想在最後加個微笑,但表現出來比較多的是諷嘲。


他注視男人臉上明顯的淤青。「那麼你為什麼不開心?」


反擊。設法反擊,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基於某種他也說不上來的理由,他覺得自己這次可以成功從對方身上套出一點什麼,那個身影,那樣的表情,莫名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不開心?」


「那個傷,Joe Carroll打了你嗎?」


一瞬間殺意大盛,Roderick瞪著他的尖銳感讓他以為自己會被利刃劃開咽喉,或對方會衝上來掐住他的脖子。賓果,他在心跳加速的忐忑中想,而站在那裡瞪著他,其實什麼也沒做,雙手還插在口袋裡的Roderick表情變得冷冽。


他繼續冒險,依照表情推斷事實,每個心理分析員都要會的一點小把戲:「Joe得到了他想要的,但他答應你的事情……他卻拒絕做到。」


BAU菜鳥,沒辦過一件大案子的菜鳥,現在是你好好表現的時候了。證明你的實力。心中一個聲音這麼說,但另一個聲音卻只在告訴他他對那個表情有多麼熟悉。


長長的沉默後,Roderick生硬的回答:「你半點不了解Joe。」


「我是不了解他,但是我了解你。」


為了加強那句話的說服力,他還特別讓自己做出"看上去充滿自信"的笑容:「就像我之前說的,我了解你。我認得那種表情,那樣的眼神:你覺得自己被背叛了。」


沉默。但Roderick盯著他的眼神仍舊專注,他很專心的聽他說話。


於是他繼續。


「你知道,後來我覺得,其實你們和我們是沒有什麼差別的。好人、壞人、善、惡……其實只是一種定義上的差別,選邊站的表態;我們有我們的官僚系統,你們也是一個組織,只是我們得把別人排在自己前頭,而你們反過來,把自己排在別人前頭。」


「所以?」


「簡單一點的說法是,你們容許自私。你們都是自私的。Joe Carroll或許自私的利用了你們,但是你們是容許自私的、容許相互利用的,這對你應該沒什麼稀奇的,不是嗎?」


其實這樣被別人盯著看他會緊張。而這到最後根本不像他本來想說的話,為什麼最後他聽起來像是想努力安慰Roderick?因為提到「被背叛」的時候,他看起來好像真的很難過嗎?


「你想說什麼?探員。」Roderick對他的稱呼突然改了,漂亮的藍眼睛微微瞇起,他踏前一步,稍稍靠近他一些。


--最好有人被這樣靠近盯著還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我想說我比你擁有更多的優勢,雖然我們現在輸了,我比你擁有的優勢是,就算Ryan Hardy背叛我,他也絕對不會刺我一刀,或打我一拳……Ryan只會消失、躲起來、逃避責任……好吧,或許也滿麻煩的,是滿麻煩的,但是他不會傷害我。他不會用這種方式傷害我…我們這邊的規則是不允許的……」


「……他不會做出他不打算完成的承諾。」


Roderick一凜,他的靠近動作定格,Mike聽見自己因緊張而加重的呼吸。他努力將最後的句子丟出去。


「這是我願意為之而死的對象,你的呢?」


--他打中他了。狠狠命中紅心,成功了。從那雙漂亮的藍眼睛裡他可以輕易看出來。他的確認得那樣的情緒。


--那麼努力的想求得認同,卻只是被利用之後一腳踢開。


這麼久以來第一次,他覺得他看到了真正的Roderick,假名之後的那個年輕男人,不再只是一個身份不明的模糊幻影。


不明的罪惡感和成就感一起升上來,他成功了,他說對了,掌控了對方的個性,再接下來要套出話就容易……


他忽略了之後對方的反應,忽略了自己面對的是名殺手。能夠笑著奪取他人性命,缺乏同情心,冷血,無情的殺手。


Roderick欺近,伸手一把將他攬過,力道很大,突如其來的痛楚伴隨猝不及防的驚嚇,他幾乎像是撞入Roderick懷裡,傷口被猛地扯痛而眼前一黑,Roderick溫暖的手指深入他髮間,貼著他的頸動脈。


「我不覺得我輸了,Mike探員。」低低的笑聲,但有那麼幾分苦澀諷嘲的味道:「如果你要說這裡存在什麼比較的話。」


然後他吻他。


一連串的劇烈痛楚之後是脣上的柔軟觸感,強勢推入口中的舌頭,被吸吮,溫熱濕滑的掃過齒間……強烈的,劇烈的情緒。


他本來想罵「該死」,但同樣劇烈的心跳先一步讓他沉入那個吻的溫熱裡。


Roderick吻了他。


一個深深的,情緒強烈的,充滿佔有慾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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